在一个非常饥荒的年代。一位年轻的帅哥与一位年龄比自己大7岁,而且是离了婚带着三个幼小孩子和一个残疾娘的女人结为了夫妻。这位帅哥就是我的继父,被许多人称为“憨公”的周吉权。就是这位“憨公”的善举,使一个频临崩溃的家庭,获得了生的希望。
——题记
年农历十一月十三日,是我父亲68岁生日。那天,我们全家为父亲祝完寿后,我与家人商定:明年父亲69岁生日时,要满足他想去炎帝陵看看的心愿,让他老人家过一个既热闹,又不一样的生日——“旅游庆寿"。
父亲这一生几乎没有离开过生他养他的大山,几十年在老家的梯田里摸爬滚打,辛劳耕种,很少出远门。我在县城有家后,他也因采购农资偶尔进城。但总是来也匆匆,去也忙忙。我每次尽力挽留他住一住,可他横直不答应:"息不得,家里有牛、羊,有猪、鸡,你妈妈一个人在家管不了。"说完,脚就象打鼓一样的走了。
离茶陵县城不远的炎帝陵修复后,一次父亲跟我说:“我们都是炎黄子孙,我以后有空,要去炎帝陵拜敬一下这位老祖宗。"我当时听了很高兴:“爸爸,明天我就陪您去炎帝陵!”父亲犹豫了一下:“不行!你明天又不是礼拜天。再说今天我要赶回去,田里的禾急等着农药杀虫!”,我也学着他那口头禅:“冒关系!我可以请假,那虫子就让它多活一天撒。”他板着脸:“不行!下次去。”
后来,他几次来县城买农用物资,我每次说要陪他去炎帝陵。可他都以:"这回去不了,下次一定去!"回拒了。就这么个小心愿却如此的难以实现。我想,父亲69岁生日时,无论如何我们全家要陪他去一趟炎帝陵。
然而,令我怎么也没想到,年农历七月二十八日,父亲突然"走"了,匆匆离家人而去,给全家留下无尽的悲痛和遗憾。
如今,每当我想起父亲,想起父亲的这个小小心愿都没能实现的时候,内心就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。父亲生前那些令我无法忘却的往事,就象放电影一样,反复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播放。
生我的父亲在我6岁的时候,就与母亲离了婚,他是我的继父。关于继父与母亲的婚事,当时在当地的确令人难以理解。年轻英俊帅气的他,怎么找了个年龄比自己大7岁、带着三个儿女、而且还有一个残疾母亲的女人结婚呢?许多人不好理解。于是,他就有了“憨公”这个绰号。有点憨,实际上就是说他有点蠢,或者说有点傻。特别是他跟母亲结婚这件事,十个人中有九个人说他是“憨公”。
那么,父亲为什么要与母亲结婚呢?后来,我从母亲口里获得了一点原因:“你爸爸当时是看见我带着三个子女、一个老娘好困难,有点怜悯我。”我似乎找到一个解释:那就是父亲的一种宽厚大度,见义勇为式的婚姻善举。就是他的这个善举,救了我们一家五口。母亲离婚后,家景处于"一残两寡三孤"的凄惨状况。年迈跛脚残疾的外婆只生母亲一个独女,外公去世了,母亲离婚了,姐姐、弟弟和我三个小生命。一个在饥荒生死线上进行着微弱挣扎的破落家庭,自从母亲与继父结婚后,我们就有了父爱这座靠山。他勇敢地挑起了这副沉重的担子,使这个濒临崩溃的家庭,重新获得了生的希望。
按照传统习俗,母亲应嫁到父亲那个村安家落户。然而,继父为了照顾年老残疾的外婆和年小无知的姐弟,冲破旧的习俗,想方设法要迁移到外婆家落户。在办理迁移户口过程中,遭受了重重阻挠,不准父亲办迁移证。继父的脾气也很犟:“你有本事卡着迁移证不办,但你卡不住我的腿不走。”他冒着"黑户"的风险把全部家当搬到了外婆家。外婆村里的人看在外婆可怜情份上,光一只眼睛,闭一只眼睛,默许我父母在村里出集体劳动工,按劳报酬,分粮分钱。后来因我的婚姻与村里个别干部闹僵了,这位村官就以没迁移户口为由,不允许父母参加集体劳动生产。为了在外婆这边村里落户,继父下了“九牛二虎之力”,通过各种关系,“求爷爷拜奶奶”,终于把户口迁移证办到了。然而,外婆村里却不接受落户。被逼无奈的继父在外婆家偷偷摸摸找副业,吃"黑粮。"勉勉强强维持全家生活。几年后,村里换了干部,才接受了我们全家落户,结束了“黑户口,吃黑粮”的流浪生活。
继父有句口头禅:“冒关系”。有时他与别人争论得失话题时,别人觉得吃了亏的事,他却说:“冒关系。”每当他这口头禅一出口,别人当面就说他:“你这个老倌有点憨”。于是乎,他就得了个“有点憨”的绰号。在家里,母亲也经常数落他:“这个老倌有点憨。”我们做儿女的尽管不好直接这样说他,但也觉得是。
一次,女儿从老家回城就气鼓鼓地对我说:“爷爷把家里的羊栏拆了,鱼塘也干了。十多头羊无处安身,都躲在屋檐下,弄得屋里到处是羊屎,膻气刺鼻,难闻死了。”我问她为什么?女儿说:“组里打算修路,规化从家里的羊栏和鱼塘经过。爷爷听到风就是雨,不顾奶奶阻拦,硬是把羊栏拆了,鱼塘也干了。”我听了也很生气:“你爷爷怎么这么憨呢?组里要修路应该等说好了才拆呀,要拆也不会自己去拆吗,再说应给予适当的拆迁补偿嘛!”“就是啰,奶奶骂爷爷是‘嫁婆娘还自己抬轿’,你听爷爷好搞笑的说:‘冒关系,修了公路以后就可以坐车,不用抬轿了’。”女儿还告诉我说,组里修路的事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动工,其它的拆迁户都等待观望,只有他搞得家里“鱼死羊跑”。继父干的这桩憨事,不仅给自家造成了损失,而且还影响其他户的拆迁补偿。许多人说他又干了一件憨事,可他却说得很轻松:“反正迟早要修路,修路是好事,有不有补偿冒关系。”
年夏天,一次父亲进县城去农资公司门市部买喷雾杀虫器,同时买了一只3.5元的塑料桶。买好东西回家吃饭时,他突然说:“哎,好象钱不对数。”我问他:“是不是商店多收了你的钱?”他说:“不是,可能那只桶没有付钱。”我笑着说:“那你今天走财运了,是好事呀。”只见继父的脸沉了下来:“那不行,我得去交桶钱。”
正在吃中午饭,外面的太阳火辣辣的,全家人都劝他:“你一冒偷,二冒抢,几块钱就算了。”我也在旁边学着他的口头禅帮腔:“这钱不去交算了,冒关系。”“怎么冒关系!愧你还是个当局长的!人家买东西少了钱,不仅要赔钱,还会挨单位领导批评。”他火气很大,这“冒关系”在他眼里是“大关系”。继父把碗筷往桌上一丢,拿顶草帽往头上一戴,就箭一样飞出了门。母亲赶出去:“憨公又发憨雄了,你不晓得吃了饭去补交。”继父早已跑的无影无踪了。
付完钱回来,他象打了胜仗归来似的高兴。一进门就滔滔不绝:“如果我迟一点去,那个营业员就下班了。她还不晓得没收桶钱,她收了钱说:‘你这样的人我还第一次碰到。’左一声谢谢,右一声谢谢……”继父高兴的满脸的皱纹都流露出笑意。
一九九一年,我装修房子,打水磨石地面还差一点水磨砂子。父亲自告奋勇去喊拖板车的运砂子。妻子担心他的“冒关系”乱答应运费。出门前,左一言右一语提醒他:“街上喊板车拖一次最多两块钱运费,你不要多付钱哦。”父亲听了很不高兴:“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,这点事都办不好。”我当时也批评妻子不应该这样啰嗦。
很快,砂子拖回来了,妻子给拖车的两元运费:“你父亲答应是两块五呀!不然我不会拖。”两人在讨价还价,没想到父亲却帮拖车的说话:“累力人,给他两元五,冒关系。”他边说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元钱给拖车的。谁知那位拖车的是个得寸进尺的人,本来还要补五角钱也不补:“大伯!我没有五角钱零钱找你。”父亲犹豫了一下说:“哦,算了吧!”拖车的调头就跑。妻子很气愤,追了上去:“你拿回那一元钱,我补你五角。”拖车的:“你父亲说算了。”两人僵持了很久。父亲走了过去,又站在拖车的那边说话:“没零钱找算了,五角钱冒关系。”拖车的见势赶紧拖着板车跑,边跑边说:“大伯说得好,到底是个累力人……”
我老家种了十多株李子树,每年夏季李子熟了自己舍不得吃。要担到湘东钨矿市场上去卖钱。别人家每斤卖到八角,他却只卖五角,别人说他憨:“你不想挣钱,还搞得我们都卖不起价。”和他一起卖李子的人都怪他。为了不影响别人,他躲在偏僻的地方卖。回到家里又少不了受到母亲的一顿诉落:“你这老倌真有点憨。”后来,母亲被父亲的这种憨憨怕了,家里的一些小买小卖都是由母亲亲自操办。不要“冒关系”的插手。减少了父亲的这种憨事造成的家庭经济损失。
老家的组里靠湘东钨矿有一块被矿渣冲坏的荒田。谁都看不上眼,他却对这块荒田很感兴趣,并执意要去开垦。母亲当时坚决反对:“你又发憨了,别个现有的田都不想作,你发神经还想去累憨公力。”终究母亲还是拗不过父亲的那股憨劲。那块荒田硬是被父亲开出良田来了。就这样自家的责任田加上开荒的田以及别人不愿作的田,一共六七亩,他都作了。家里没有主劳力,只有他和母亲都快七十岁了的辅劳力,耕作这么多田不是在玩老命么。我们做儿女的都一致反对,我曾多次劝他说:“你年纪大了,不能作那么多田。我就是喝一碗粥,也会分一半给你喝的。”可是继父就是听不进:“我能做一天就做一天。”你怎么也奈何不了他。
其实父亲是个很聪明的人。他读过古书,多才多艺,不仅写得一手好毛笔字,而且拉二胡,吹喇叭,做竹木家具样样功夫有八九分。村里谁家的婚丧喜庆,都请他做账房礼生。他为死者写的祭文情真意切,念得在场的人个个泪流满面。他没有学过木匠,篾匠,却做得一手好的竹木家具用品,特别是他制作的木犁都说好使用。他学“郎中”、懂中医药,经常义务为病人开药方治病,他有一个治跌打损伤的祖传秘方,治伤特别灵,药到病除。
父亲时常对我说:“要攒劲读书,冒文化不行。”
我读小学时,父亲“逼”我为他抄写药书,每天清早起床,至少要抄写五页,经他验收合格后,才能洗脸吃早餐。就这样坚持抄写了一年多。《四言药性》、《脉决》、《小儿针灸穴图》......等七本医药书,装了一小木箱。多亏了父亲的"逼",把我"逼"出了大山沟。
我还没满17岁的那年,村里发现我的字和文章写得不错,就安排我在村办的茶叶场当副场长,主要是协助没文化的场长,起草场里的一些生产计划、规章制度、编写宣传黑板报等文字工作。后来,茶场办出了名气,被公社评为“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先进单位”。那年冬天,公社召开“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先进单位经验交流大会”,点名要白龙茶场出席大会作典型发言。会议通知场长参加。可场长对我说:“这个会你去参加,我斗大个字认不得几个,你有点文化,写篇典型发言材料代表茶场到会上发言”。就是凭这次发言的典型材料,公社发现我能写会画,把我调到湘东公社搞秘书,成了当时一名年龄最小的、吃农村粮的公社小干部。每天写写画画,跟着公社党委书记后面提文件袋。有了公社这块锻炼基地,为我后来走向师范读书,走进县城谋职,打下了良好的基础。
记得我师范毕业后,去文教局上班的第一天,父亲比我还兴奋,帮我搬桌椅,背箱子,清扫房间,整理内务。忙得特别欢快,虽然汗流浃背,胡子上都沾满了灰尘,却总是哈哈嘿嘿地笑个不停,唠唠叨叨地说个不休。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"我祖祖辈辈都是跟在牛屁股后作田的,你争了气,总算出了个拿笔杆子、吃国家粮的。一定要好好干!"他边说边在那只皱巴巴的帆布袋子里找什么?翻了半天,拿出了十多张一元一张的新票子和一本我曾读过无数遍、旧得没有封面的"三字经"塞到我手里:"买点东西,学点东西。".我接过钱和书,心头一阵滚热,眼泪也不由的夺眶而出。后来,我买了一本"新华字典"和一支钢笔。至今,那本字典、钢笔和《三字经》都保留着,因为那是父亲的一片心,我忘不了。
我提升为文化局局长的那年,父亲与我有过一次彻夜长谈,话题主要是要我好好学习,勤奋工作,不能“吃冤枉”。父亲懂古识今,善于做思想工作。他向我讲了好几个古今正反两方面的典型例子,并语重心长地告诫我:"一个鸡子(蛋)吃不饱,一个名声背到老。千万不要贪,钱财多了也是身外之物”。他叮嘱又叮嘱:“我能自食其力,不需要你的钱,你的钱也够用,不能去贪财,过平安日子就是福,贪会使来之不易的事业毁于一旦。"在我任职期间,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教诲,这次长谈如警钟长鸣,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。
也许是因为生计所迫,或许是劳累过度,父亲和母亲结婚后没有生育小孩。尽管父亲的亲戚也说过他,这是蠢鸡婆带鸭崽,以后怕是劳而无获,但继父并不在乎:"不管鸡崽、鸭崽,带大了就是好崽。"他的确是这样,把全部的心血和精力倾注在三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身上,无怨无悔。要是没有继父那宽广的胸怀,没有这只蠢鸡憨举的继父,我这只小鸭恐怕早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了。我这条命,就是继父用心血换来的,我这永远也报答不了继父的大恩大德。
“宁亏自己,不亏他人"这是父亲生前为人处世的一贯态度。他经常给我讲一些令人有点费解的俗语,诸如"吃亏是福"、"因果报应"、"积德行善荫及子孙"等等。"吃亏怎么是福呢?"我曾经与父亲对此争辩过,父亲的辩解是:"帮助别人看似吃亏,实际上也是帮助自己,一举双得,何不为福呢"。父亲还说:"积德行善则是善待别人就能善待自己。"尽管父亲的这些解释,我还是一知半解,甚至还有些迷惑不清。但我就是在父亲的这些孜孜不倦的教诲中明白了许多,也成熟了许多。
父亲虽然"走"了。但依然活在我心中,我在父亲的墓前对他说过:如果有来世,下辈子我还愿意做他的儿子,他做我的父亲。
但愿有!
(来源:犀城墨雅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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